捡垃圾的表嫂
表嫂有点心高气傲,在农村还算是,长得有点姿色的女人,她走起路来,旁若无人,目不斜视,抬头看天的时候,远比低头看沟沟坎坎的时候多。
表哥,从矿山下岗了,等于一群活蹦乱跳的鸡鸭发瘟了,等于一头快出栏的肥猪失踪了,等于表嫂盼望中的新房倒塌了,等于女儿的嫁妆、儿子的读书费用泡汤了。
好强的表嫂,流了三夜的泪水,就一把拖着懦弱的表哥进城了。
两个人,总是一早一晚在街头或者巷尾,出没;总是一前一后,表嫂背一只编织袋,表哥拖一辆木板车。见到大盖帽比撞到鬼还怕,罚一次款,一个星期就白忙了,那板车是唯一的家当,碰到不好说话的,连家当也没了。
心高气傲的表嫂,低声下气了,还没来得干枯的一点姿色,被那些垃圾涂抹得一塌糊涂。她走起路来,不再旁若无人,也不会目不斜视了。更多的时候,像一只警犬,到处搜寻她的目标。
只是,现在低头看沟沟坎坎的时候,远比抬头看天的时候多。
意外死亡的舅舅
冬天的风,在你的租居屋前冷冷地吹,你已经没有感觉,你比还风还冷。
我带着鲜花来到你的面前,你睁着眼,始终盯一个方向;你张着嘴,也不说出一句话。
我轻轻地抚摸着你,舅舅,你的眼闭上了,嘴也闭上了。你像平时一样讲究,衣冠楚楚,不过,今天从内到外都是新衣。
你安安静静地睡着,睡着,你的微笑被塞进像框,那些被泪水打湿的声音,流成河了,你也不回到岸边走走。
还有三天就要过年了,可你整个人再也回不到乡下去了,那里有花光你打工积蓄建造的新居,你还没来得及住上一夜,却把自己的影子留在这座城市里,恨不能继续为孩子们奔波。
表哥·瓦片
日子像瓦片一样,在平缓的江面上打着水漂,一路的水花,连同瓦片一阵哗啦啦,转眼就消失了,在我们意想不到不时候悄然消失了。
表哥的一生也像瓦片一样,少年时期,在老家黄金湖打过水漂;当兵之后,在辽河打水漂;复员回来,在磁湖打水漂;提前退休,在阴沟里打水漂。
阴沟里,连船都能翻,何况一块小小的瓦片?他不自量力,在阴沟里穿行,拿着自己全部的积蓄打水漂,甚至贷款、借高利贷打水漂,总盼望着有穿头之日。
日子还没有穿头,他这块瓦片就悄然沉没了,连一点水花都没有迸出来,就无声无息地沉没了。
表嫂、表侄女、表兄、表妹……还有相干以及不相干的人,都在脑海里打捞着他这块瓦片。
我眼睁睁看着,他化为灰烬后的骨头,像瓦片的碎片一样装进豪华的盒子,然后再装进公墓的格档里,暂时连名字都消失了,只有一个编号。
我的泪水也像瓦片一样扎在内心深处,隐隐作痛。
公墓里的打碑者
每到深夜,他们几个打碑者,就在公墓的石场里喝酒,喝到一只手在摆,一只脚在走。带着酒气的歌声突然响起,他们似乎过着快乐的生活。
满天的星星像冻僵的泪,遍地都盛开黑色的迎春花,他们打造的墓碑,将守候一坛看不见的骨灰,每天都有人在碑前哭泣,他们依旧笑哈哈的,仿佛泪水早已流干。
老鼠在远处践踏着无边的宁静,一只奔跑,一群跟着走过,丝毫不把他们当一回事。
他们打着节拍,继续喝酒,似乎为自己壮胆。山顶上的月亮像一个短发女人
站在那里,屏住呼吸,偷偷地监视着。
守灵者
一起打工的棋友,因为脚手架意外倒塌走了。
他在工友的灵前摆开了楚河汉界,他用左手替他下,一步、一步,认真地算计,今晚的左手属于他了,特别灵活,右手感到吃力。仿佛那个工友还活着,只是不肯起来。
满盘都暗藏杀机,每一步之后都是陷阱,他呆呆看着,左手同右手较量,仿佛两只手都不是自己的,自己只是一个看客。
他用粉笔在桌子上划着输赢,还没有计算出结果,天就亮了。他呆呆看着,感觉工友像一枚棋子,走远了。
他也走不动了,在无伴的路上。(选自2013中国散文诗精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