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经济学家热拉尔·迪梅尼尔与多米尼克·莱维合写了《新自由主义的危机》一书。他日前在巴西接受了政治学家阿曼多·博伊托教授的采访。
博伊托问:您多年来一直在研究新自由主义资本主义。按照您的分析,现阶段的资本主义有何特点?
迪梅尼尔答:新自由主义是资本主义在上世纪七十和八十年代过渡期之后进入的一个新阶段。我和莱维强调的是一个新的社会秩序,我们用这个概念来形容各社会阶层之间、统治与承诺之间的新关系。从这个角度来说,新自由主义的特点是资产阶级通过与精英阶层,特别是与社会高官和金融部门的联盟来巩固权力。在二战后的几十年内,大部分国家的资产阶级的权力和收入都有所减少。简言之,这一期间存在一个社会民主秩序。二战和工人运动的国际力量推动这一社会秩序向着相对有利于经济发展和大众生活条件改善的方向发展。但随着新自由主义新社会秩序的建立,资本主义的运转发生了根本改变:新规则对劳动者的劳动条件、购买力、社会保障等方面发生作用,同时影响到金融监管、贸易边界的开放和国际范围内的资本自由流动。
在国际关系方面,战后的头几十年仍是在旧的社会民主秩序下,以中心国的帝国主义行径为特点:在经济领域内,对原材料价格和资本输出施加压力;在政治领域内是腐败、颠覆和战争。进入新自由主义阶段之后,帝国主义的行为方式发生了改变。在经济方面,上世纪90年代外国直接投资的大爆炸使中心国资产阶级从边缘国家赚取的利润成倍增加,而边缘国家渴望得到这些投资的事实丝毫不能改变这些行为的帝国主义特性。要知道,所有劳动者都宁愿被剥削也不愿失业。
问:有学者认为,新自由主义是政府财政危机导致的不可避免的调整,有人则认为这是全球化不可避免的结果。
答:用财政危机和通货膨胀来解释新自由主义是右派的做法,是在维护资产阶级的利益,是为领导战后社会秩序的政治集团服务的。这些政治集团没有能力应对上世纪70年代的危机,于是将我们引向了新自由主义。将新自由主义归结为全球化结果的解释也是一样。新自由主义所做的是引导全球化这一旧的趋势向着新方向发展,通过开辟新自由主义全球化道路来加快这一进程。
问:您认为当前经济危机的特点是什么?
答:当前危机是19世纪末以来资本主义经历的四大结构性危机之一。这四大危机分别是19世纪90年代的危机、1929年危机、上世纪70年代的危机和当前的危机。当前的危机不是简单的金融危机,而是新自由主义这一不可持续的社会秩序的危机。这场危机迟早会以某种形式爆发,但它在2 0 0 7年至2 0 0 8年以一种特殊的方式在美国爆发了。两种机制融合在了一起:一方面,我们发现了在疯狂追求利润和拒绝监管的思想驱使下,金融化和全球化做法造成所有新自由主义国家的脆弱性,作为金融全球化的结果,美国的中央银行失去了对利率的控制和引导宏观经济政策的能力;另一方面,危机是美国经济失衡的结果。
问:您认为经济危机已进入第二阶段。危机是如何发展的?
答:危机的第一阶段在2008年秋天达到顶峰,当时美国的大型金融机构纷纷倒下,衰退开始,危机蔓延到世界其他地区。各国央行吸取1929年危机的教训大手笔地进行干预以支撑金融机构,政府的预算赤字达到空前水平。但这些旨在刺激需求的凯恩斯主义措施只能实现暂时的经济可持续。中心国政府仍未认识到危机的结构特性。从他们采取的行动看,这好像只是一场金融危机,并且已经被克服了。中心国没有采取任何严肃的反自由主义措施,采取的不过是一些寻求加剧剥削大众的政策而已。
问:众所周知,至少到目前为止,经济危机对美国和欧洲的影响最大。相反,在上世纪90年代,经济危机在边缘国家表现得更为强悍。为什么会有如此差异?当前的危机在全球不同地区是如何表现的?
答:到上世纪90年代后期,新自由主义在全世界引发灾难,特别是在拉美和亚洲。而现在,世界进入了一个新阶段,向新自由主义的过渡造成中心国上层和国家利益之间的分歧。美国的情况尤为突出,其大型企业在本土的投资越来越少,在世界其他地区的投资则日益增多。全球化造成了工业生产向边缘地区的转移,包括亚洲和拉美,甚至一些撒哈拉以南非洲国家。
问:很多分析家认为,无论是左派还是右派,各政党在应对危机的建议方面并没有太大差异。此外,在英国、西班牙和葡萄牙等欧洲国家,经济危机还推动了右翼赢得选举。社会运动会推动权力更替吗?应对当前危机的群众纲领应该是什么?
答:我们还没有谈到新自由主义的政治特性。资产阶级和社会精英通过多种机制的结盟使群众远离了政治。我要说的是,群众被排除在各政党和团体的游戏之外,他们能做的只剩下街头斗争了。在世界工人运动衰落的背景下,资产阶级在新自由主义模式中与知识分子和政客为主的社会精英结盟。大众的苦难并没有波及这些精英,在政治领域内已经不存在任何左翼政党。政治生活已经变成两派政党之间的更替。自诩为左翼的政党没有能力提出替代选择,暂不说其有没有能力推行。投票也变成了法国人所说的“选票惩罚”。例如在西班牙,右翼接替左翼上台是因为左翼是在危机期间执政的政党。显然右翼在对付危机方面没有任何更高强的本领。